已经是第十天了。

桐野茜躺在地板上，望着天花板，两眼无神。

自从比叡山口凶灵事件发生以来，宗谷、红子还有铃，已经失踪十天了。

十天来，警察和机构的巫女神官们找遍了比叡山的所有角落，都没有发现突然消失的宗谷和红子。而当天早上就出了门的铃，也至今未归。

三个人都联系不上。

焦虑过，疯狂过，也歇斯底里地发泄过，十天过去，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。

“你们到底去了哪里……”

桐野茜抬起一只手，无力地虚握着，想在回忆里抓出他们问个清楚。

十天前的夜里，凶灵袭击比叡山口的祭典会场，杀死杀伤数十名普通人，还有一队灵觉者也尽数殉职，惨烈之状前所未有，震惊一时。

而在当时，为了早点找到认识的人，她在排队时告别红子，先一步翻进了琉璃光院，径直去找野间南等人。

然而扶云神社的几名巫女却被勒令不准离开，她只好独自出来。再回到院门处，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的惨烈景象。

院外的死伤者倒伏一地，而行凶的凶灵尚未离开，又盯上了她。千钧一发之际，从琉璃光院涌出的大批灵觉者，将凶灵吓退。

险死还生，暗自庆幸之余，她却怎么也找不到红子的踪迹。不仅如此，留在祭典会场那边的宗谷也消失不见了。

两人消失得十分彻底，消息不读不回，电话打过去，也只能听到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示。

随后赶来的大量警察，控制了整个会场。

两天后，随着事件暂时告一段落，所有参加祭典的人都能见人或者见尸，唯独他们两人被列为了失踪者。

而她除了一遍一遍询问警察和巫女，什么也做不了。

叮冬——

“……”

叮冬——

门铃又响了几声，桐野茜才勐地回过神，起身直奔门口。

“宗谷！”

然而打开门，外面站着的并不是宗谷，而是面无表情的巫女。

“打扰了，桐野同学。”

“管原学姐……”

桐野茜有些茫然地看着她。

“我能进去吗？”京子说道。

“当然……”

她走进来，“失礼了。”

“学姐，你们找到宗谷和红子了吗？”

背对着她，京子脸上闪过一丝愁绪，转过身后也未加掩饰：“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桐野同学的。”

桐野茜睁大了眼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需要一些东西，来帮助我寻找芳明同学的踪迹。我可以上楼去他的房间看看吗？”

“当然！”

两人往楼上走去，桐野茜边走边回头问道：“学姐那边的事情结束了吗？”

京子沉默了一下，随即点头。

“结束了。”

比叡山口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，扶云神社的几名巫女才得到离开琉璃光院的允许，然后京子才得知宗谷在昨晚的混乱中失踪了。

然而还来不及做些什么，她们便受到机构调遣，去参与围剿行动——在比叡山口犯下恶行的凶灵，并未完全伏诛，其中两只凶灵逃入了山林。

直到前天下午，最后一只凶灵才被找到并杀死，京子这才得以抽身，全力调查宗谷失踪一事。

从警察和机构的同事那里拿来资料，她发现，对宗谷的目击记录，都停留在他在祭典会场里对抗凶灵这件事上。

有人目击到他救下了一个女孩子（桐野茜），有人目击到他点着了一个摊位，还引发一起小小的爆炸，有人目击到他与另一位灵觉者合力杀死一只凶灵，而后便没有半点记录，似乎他离开祭典会场后就凭空消失了。

至于另一位失踪者红子，留下的记录更少。只有一个人说，她在凶灵袭击院门口聚集人群的前半分钟，忽然离开了这边。

京子继续调查，直到今天上午才从一位刚刚苏醒的同事口中得知，当天夜里，曾有黄泉之女短暂出现，而注意到的人很少。

她心底某种最糟糕的猜想一下子变得可能，但她还是需要做一些事情来确认。

为此，她现在来到了桐野旧宅。

来到二楼，第一个房间属于朝雾铃。

京子回头看向桐野茜，“朝雾同学也还是没有回来吗？”

她点点头。

京子若有所思。

“铃是当天早上就出门了的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桐野茜快步过去，打开宗谷房间的门，“请进来吧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京子极少到桐野家来，也是头一回进入宗谷的房间，此时也没有心思打量，俯身便开始搜寻。

“学姐在找什么？”桐野茜问道。

“头发。”京子说道，“我需要芳明同学的头发，越多越好。”

她也蹲下身帮忙寻找，“学姐要头发做什么？”

“有一种对灵力极为敏感的珍贵符纸，与灵觉者的头发一起燃烧，观察烟的颜色，便可以得知那人的状态。”

桐野茜想了想，“只对灵觉者有用吗？”

京子明白，她同样也很在意自己闺蜜的下落，但也只能遗憾地告诉她，普通人无法留下灵力的痕迹，因此无法探查。

“好吧……”

桐野茜有些失望，接着又安慰自己道：“红子应该就是跟宗谷待在一起。能知道宗谷的状态，也是一样的。”

京子没说什么，点了下头，又在地上继续寻找，只是半天都没见到一根落发。

她想了一下，问道：“芳明同学的枕头在哪里？”

“啊，对了……”

桐野茜打开壁橱，拿出宗谷的枕头给她。

京子接过去，一眼就看到白色的枕头上躺着几根长长的黑发，显然并不属于宗谷，而是来自某个长发的女孩子。

“……”

将枕头递给她的，就是一个长发的女孩子。

“桐野同学最近用过这个枕头吗。”

“啊？嗯，我每天晚上都睡在宗谷的房间里。”

“……”

桐野茜凑过来，眼睛一眯，也立即发现了自己的头发。

“啊，对不起……”

她捻起发丝，随手丢掉，又在上面找了根较短的头发，“这根大概是宗谷的头发。”

京子沉默了一会儿，抬手接过，拿在手里看了几眼。

“那种符纸很难制作，非常珍贵，因此我也只有一张。所以，如果弄错了，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。”

桐野茜一把抓住她的手，又将那根头发拿了回来，越看越觉得这可能也是自己的头发。

毕竟在宗谷失踪之前，她就跟他“交换”了房间，这个枕头最近只有她在用。

“请等一下……”

她又去隔壁自己的房间，将另一个枕头拿了过来。

“宗谷失踪前，用的都是这个枕头。”

京子接过枕头，心情有些复杂。她隐约猜到两人大概是交换了房间，只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的时候。

她从上面捡起四五根较硬的短发，桐野茜又凑过来闻了闻，“这应该就是宗谷的头发……有他的味道。”

京子没忍住看了她一眼。

桐野茜误解了她的意思，以为她还是有所怀疑，便说：“我可以保证！”

“嗯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气，取出一张深蓝色的符纸，将那几根头发包裹其中，又折叠成块，接着就在宗谷的房间里，用灵力将符纸点燃。

桐野茜睁大眼睛看着。

灵火燃烧，直到火舌快要舔舐到手指时，京子才将符纸丢下。

跃动的火焰很快便将整张符纸吞没，焰色在深红与幽蓝之间不断变化，最后只留一缕杳杳余烟。

黑色的烟。

“……”

京子咬着嘴唇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。

桐野茜不明所以，一直盯着地上的符灰，直到最后一缕烟迹也消散，才抬头看她。

“学姐……有结果了吗？”

“黑色的烟，代表符纸无法感应到被探查者的灵力。”

她望着她，“所以……”

一滴泪滑落，京子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静：“芳明同学死了，或者去了与人世隔绝的地方。”

“……”

桐野茜张了张嘴，瘫坐在地，“不可能。”

脑海里全是京子的前半句话，她无法接受。

“宗谷不可能会死的……”

指尖捻着纸灰，另一只手接着，总有一点捻不起来，而京子徒劳无功重复着。

半晌之后，她才开口：“我也不相信芳明同学已经死了。所以，我觉得是另外一种可能。”

“……”

桐野茜泪眼朦胧地看着她。

“当天夜里，有一位同事看见黄泉之女曾经短暂出现，或许芳明同学就是被黄泉之女带回了彼世。”

“黄泉……”

京子点头，“人世与彼世隔绝，灵符也无法感应到另一边，至少说得通。”

“宗谷被抓回去了吗……”桐野茜明白，只有与死亡相比时，掉进黄泉才是值得庆幸的结果，但她仍有疑惑，“可红子是普通人啊？”

京子皱紧了眉，说道：“就算是普通人，一不小心也有可能掉进黄泉里，尤其是黄泉之女打开两界通道的时候。我猜想，吉川同学或许是看见芳明同学被看不见的东西带走，想拉住他，反而让自己陷入绝境。”

“红子……”

桐野茜抿紧了唇，“如果真是这样，那我该怎么做，才能救宗谷和红子出来？”

京子能想到的，也只有一个办法。

“去找月读大人。”

“月……读？”

京子走出房间，往最里面走去。

桐野茜愣了一下，“月子？”

“嗯。”

来到最里面的房间，京子敲了敲门，“月读大人。”

房门很快打开，月读在里面看着两人，问也不问便说道：“我知道你的打算，只是我做不到。”

京子一怔，他接着说道：“凭我现在的神力，还做不到从人世打开通往彼世的通道。”

她抿了抿唇。

“就算勉强打开一道缝隙，你知道黄泉有多大吗？要在里面找两个人，不比大海捞针容易。”

“即便如此……我也要救芳明同学出来。”

她的决心坚定不移，只是连神明都说没有办法，自己又该怎么做呢？

京子陷入沉思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。

月读看了她两眼，又看向旁边茫然惊疑的桐野茜，接着说道：“他能逃出来一次，说不定就能逃出来第二次……从里面出来，可比从外面进去简单多了。”

毕竟偶尔也会有凶灵撕开界限，从黄泉逃脱，比如大半年前的他自己。

京子稍得安慰，但也只有一点。

“如果月读大人想到了别的办法，请立即告诉我。”

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，她准备回去翻找资料，寻找其他救人之法，“我先告辞了。”

月读点了下头，又对桐野茜说道：“你有什么无法理解的，还是问她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桐野茜看了看他，转身跟上京子。

“管原学姐——”

关上房门，月读回到电脑前坐下，却无心游戏，而是扭头望着窗外的天空。

“都已经十天了，也该有个结果了吧……”

即便只窥探到一鳞半爪，他也差不多猜到了那一位的打算。整件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，轮不到自己去关心，也与他无关。

“……”

确实与他无关吗？

月读深深吸了口气。

一直呆坐到日落月升，他回过神，听见外面走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。

很快，房门打开，桐野茜端着餐盘进来了。

“月读大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月读回过头看了看她，明白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，“放在那里就可以了。”

桐野茜放下餐盘，没有出去。

“月读大人不是神明吗，真的没有办法救宗谷和红子出来吗？”

“我早就已经死了，没你想象得那么厉害。”

“可月读大人自己就是从黄泉里逃出来的……”

“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神力充沛，而逃出来后又被他杀了一次，就成现在这副样子了。”月读说道，“而且就像我下午说的那样，即便打开了通道，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，无处可寻。”

“让我进去找。”桐野茜定定地看着他，“我一定能找到宗谷和红子。”

“……”

月读摇了摇头，“别说傻话了。要是让他知道了，肯定会再杀我一次。”

桐野茜还想再说什么，他跟上一句：“别忘了前提——就算我同意，我也没办法打开通道，你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吧。”

默然片刻，她丢下一句待会儿上来拿盘子，转身出去了。

月读过去端起餐盘，回到电脑桌前吃了起来。

解决了晚餐，他自己将盘子送了下去，然后发现桐野茜独自坐在厨房里发呆。

“月读大人……难道是有办法了吗？！”

“不……”

他抬了抬手里的餐盘。

她又坐了下去。

将盘子放进水池，月读想了想，又打开水龙头，清洗起来。

桐野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背影，“放在那里就行了。”

月读没停下，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，“好像洗不干净……”

桐野茜起身过去，拿起洗洁精挤了一点，接着也在旁边沉默地洗起了盘子。

月读有样学样，将手里的盘子清洗干净，又冲洗了两遍，放在一旁等待沥干。

“如果我变成灵体，是不是就能直接去往黄泉了？”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桐野茜，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。

“当然不行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只有一种方式能让你成为灵体，那就是死亡。这是不可逆的。”

桐野茜沉默下来。

“而且变成灵体，一定会失去一些什么，比如你的记忆，而这是不可控制的。”月读看着她，言辞恳切，“如果你变成灵体，反而忘记了自己的目的，那不就变成彻头彻尾的悲剧了吗？”

她抿了下唇，过了一会儿才点头：“我只是想想……”

她又撑起一点笑容，“月读大人劝人的方式跟宗谷真像呢，连语气都一样。”

月读望着手里的盘子，冲洗过后，干净得能倒映出他的脸。

“我也受了他很大的影响……要是再也见不到他，我也会觉得非常遗憾。”

桐野茜扭头看向另一边，抽了抽鼻子。

两人在沉默中洗完剩下的几个盘子，桐野茜坐到客厅，换了个地方继续发呆。

月读上楼之前，听到她接了个电话。

“妈妈？我没事啦……不，不回去，我今天还睡在这边。说不定宗谷和红子晚上突然就回来了……”

回到自己的房间，月读也发了会儿呆，接着决定稍微看上一眼。

十天前，察觉到界限波动，他立即发现了出现在比叡山口的黄泉之女。神力投映过去，他自然也看见了宗谷和红子相继落入黄泉的过程。

不仅如此，他还和隐于暗处的橘天子“对视”了一眼。

意识到这是她的安排，他自然不敢再多作窥视，直到今天，他也不知道落入黄泉的两人情况到底如何了。

做出决定后，月读将门反锁，接着以手为刃，随手划开面前的空气。

一道胳膊长短的裂口凭空出现，另一边一片死寂。

他说谎了。

神力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，打开人世与黄泉的界限，对他来说并不困难。

“肯定是在那个地方……”

不仅如此，他对宗谷眼下所在的位置也十分肯定。

在黄泉大殿所在的半空中隐蔽地打开一道小口子，他很快看见了在感觉中如烛火一般明亮的宗谷。

“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七道神力？都做到这种程度了，为什么还差最后一道神力……”

“——是啊，为什么呢。我也想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毛骨悚然，月读一瞬间反应过来，接着就要关闭眼前的细小裂缝。

然而合拢到一半，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，稍微一撑，裂缝停止合拢，反而变得更大了些。

橘天子从里面走出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脸上一副冷澹神情。

“明明只差最后一点，芳明却将那个孩子的神灵放跑了……我也有点生气呢。”